禅茶道茶 影响四川成都

作者:史幼波 陈锦 来自:成都日报 时间:2008-02-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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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源远流长的宗教文化,对一个地方的民俗民风、普通民众的性格心理、社会文化的结构层次等,往往会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。作为“天府之国”的成都平原,正好就是历史上宗教文化繁育生长的丰沃土壤。成都作为中国道教的发源地和佛教文化的历史重镇,一直都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一席之地。同时,作为民间土壤中影响最深、涵盖面最广的佛、道信仰,也是成都地方文化众多元素中极为重要且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。

  有“茶仙”之称的唐人陆羽,在其著名的《茶经》中说:“茶者,南方之嘉木也,一尺二尺,乃至数十尺。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,伐而掇之,其树如瓜芦,叶如栀子,花如白蔷薇,实如栟榈,叶如丁香,根如胡桃。”又说蜀中茶的品级,“以彭州上,绵州、蜀州次,邛州次,雅州、泸州下,眉州、汉州又下。”《神农本草》中说:“茶生益州,川谷山陵道旁,凌冬不死,三月三日采干。”在这些中国早期的典籍之中,凡是说到茶,都离不开巴山蜀水一带,那时候成都平原和盆地周边山区,气候温润适宜,正是中国茶的原产地之一。

  陆羽所在的唐朝时期,中国疆域广阔,对外交往频繁,国都长安更是当时世界的政治、文化中心,中国茶文化的主体精神,就是在这种大气候下形成的。而西蜀成都又是大唐天子两度避乱驾临之地,所以,蜀中的茶文化也一度冠盖于全国。

  东方民族全民皆好饮茶,传至西方之后,如今饮茶更成为风靡世界的三大无酒精饮料之首。法国人认为茶是“最温柔、最浪漫、最富有诗意的饮品”;英国把茶视为“健康之液,灵魂之饮”;在日本,饮茶的传统则与中国一脉相传,他们不仅视茶为“百病良药”,还将之提升到“道”的高度。现在的中国,虽然西洋饮品席卷而至,且品种花样繁多,但除了吸引小孩子那好奇的眼球外,对全民饮茶的习惯并无多大改变。究其原因,饮茶除了解渴这等功能性的实用价值外,内里还大有文章,其精神高度和文化含量,是一切外来饮品所难以企及的。

  寺庙道观的茶艺茶礼

  就成都而言,老成都人爱坐茶馆,其嗜茶好饮之程度远远超过了其他各地。无论市区乡镇、闹市野外,大小茶馆可谓比比皆是,一直到今天也长盛不衰。那里的竹靠椅、小方桌、三件头盖碗茶具、老虎灶、紫铜壶,以及茶倌跑堂时添水吆喝的特色,都形成了一套川味浓郁的茶馆文化,难怪世有“蜀土茶称圣”之说。

  其实,中国茶从一诞生起,就与蜀中高邈而神奇的禅、道文化密不可分。

  在唐代,蜀中禅、道盛行,这些修行之人除日常看经习教之外,最重要的修炼方式,就是长时间静坐,以期“存神静虑”、“调息入定”,一般俗称打坐。无论是禅、道两家,对静坐修行的要求,除晚上不吃任何食物之外,还要求排除所有的杂念,专注于一心一境,这样才可能达到身心轻安明净,最终开悟证道的目的。静坐修行最大的障碍是昏沉嗜睡,心不清明,而饮茶所特有的提神养心、换气醒脑的作用,既可以让出家人有效地保持长时间静虑存神的功夫,又可使他们晚间减轻饥饿感,增强体质。所以,当时无论是禅门还是道家的修行人,都首选上好茶叶作为其助道的饮品;日常的寺庙经济也以种茶、制茶为主。到了后来,寺庙道观形成了饮茶的定制。佛教寺庙以“请茶”、“普茶”等作为日常礼仪;而道观里则以入“茶寮”参加“神仙茶会”为礼仪。由此看来,在禅门、道家的礼数当中,吃茶这种休闲娱乐的方式,早已从它的原始功能中衍化开来,上升为一种修心养性的精神活动。

  唐人饮茶,以煮茶为主,到了宋代,改唐人的煮茶法为点茶法,并在色、香、味上更加精细讲究。至南宋时,又出现泡茶法,使饮茶之习得以简化,从而由寺庙宫观普及到寻常百姓家。宋代饮茶技艺如同当时的其他传统艺术一样,均已达到一个高峰。这在整个历史上是鲜见的,没有哪个朝代的文人如宋人一样热衷于茶的感官趣味。当时的著名茶客大多数都是著名文人大家和僧道中人,如欧阳修、王安石、苏门三杰、黄庭坚、梅尧臣等,以及与他们作方外之游的名僧高道。当时的情形是诗人写茶诗,书家写茶帖,画家工茶画。而普通老百姓,则把饮茶作为增进友谊、融洽社交的手段,并发展成为民间礼节。据载,北宋流行的民俗是,有人搬进新居,左邻右舍便要彼此“献茶”;邻居之间请喝茶叫“支茶”,等等。宋人对茶的热爱使茶艺有了极大的发展,甚至以“斗茶”、“茗战”这种激烈的品茶竞争方式,作为日常娱乐的一部分。

  到了明清,茶叶生产方式和饮用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尤其是冲泡法的兴起,使从唐宋沿袭下来的茶具发生了重大的变化。明代的紫砂壶艺的兴起,是明代茶叶文化的一个丰硕果实,清代则使茶馆文化更加深入民间。

  成都茶馆,除了供人们闲时品茗之外,更是重要的娱乐场所和社交场合。听戏看书、纸牌麻将、赏花买彩票、谈生意做交易,诸如此类,可谓是成都市民社会生活习俗的一面镜子。可以这么说,如果不去成都的老茶馆,你就不可能真正了解成都人的精神状态,更不可能体会成都地方独具魅力的民间生活。

  蜀中禅茶:日本茶道的源头

  一天傍晚,在极具传奇色彩的日本一休禅师的道场里,一位嗜茶如命的年轻禅僧结束了一天的苦参,端起自己心爱的茶具,准备用那清香沁人的茶汤,滋润一下已经精疲力尽的身心。但是,就在茶碗刚刚送到嘴边的一刹那,悄悄来到他身边的一休禅师,突然在他耳旁大喝一声,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挥起铁如意,将他手中的茶具打落在地!

  这是在日本禅宗史上意义非凡的一刻!——应声粉碎的,不仅仅是那套名贵的日本茶具,也包括这位年轻禅僧内心的是非得失、名利荣辱、苦乐生死!在一休禅师的钳锤棒喝之下,这位名叫村田珠光的年轻禅僧,终于在饮茶的一瞬间大彻大悟了!到了今天,他已经被全日本尊奉为“禅茶之祖”了。

  村田珠光因茶而悟道之后,他的老师一休禅师便将自己平生所得的禅法心髓传给了他,并且还将自己秘藏多年的宝贝——来自中国成都昭觉寺的一代宗师圆悟克勤禅师手书的“禅茶一味”遗墨,一并传付与他。珠光对这幅墨宝珍爱之至,一直将它作为自己的茶室挂轴悬在正中,以时时提醒自己,要以一个禅者的堂堂威仪进行点茶、品茗、洗心。

 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,在后世日本的茶道仪礼中,其第一要具,便是茶室之中必须有格高脱俗的字画挂轴,尤其以高僧大德所书之佛言祖语和历代禅门祖师画像为极品。圆悟祖师的这幅“禅茶一味”墨宝,如今仍保存在日本奈良的大德寺中,成为日本禅茶的至宝。想来也只有在这样恒时散发着德行光辉的墨迹面前,人们才能虔心恭敬,才能从袅袅出壶的茶香中,品尝出禅茶中的妙谛来。

  除了圆悟祖师这一幅“禅茶一味”的书法以外,日本禅茶与成都还有什么渊源呢?

  原来,茶叶的栽培制作自唐代传入日本之后,到了宋代,寺庙饮茶之道的东传,形成了日本饮茶文化的第二次高潮。当时成都昭觉寺一代禅门领袖圆悟克勤大师的临济宗法脉,经由得法弟子佛海慧远,传至日本来华参学的睿山觉阿上人,想来这幅“禅茶一味”的墨宝,可能就是此时传至日本的。成都昭觉寺圆悟禅师一系法脉经过数代传承,使临济禅宗在日本大兴于世。据《巴蜀禅灯录》记载,镰仓时代全日本有24家禅宗,其中20家都是出自成都昭觉寺圆悟克勤禅师一系。

  对于日本茶道中的“茶礼”,普遍的说法是来源于成都大慈寺的“无相禅茶之法”。当年昭觉寺圆悟克勤禅师的师父、绵竹人五祖法演,便曾在成都大慈寺学习佛教经论及佛门礼仪,对大慈寺历代相传的茶礼也十分熟悉。他离开大慈寺到湖北省黄梅县五祖山讲禅,向同门师弟刘元甫谈及大慈寺的茶礼,刘元甫以此写了一本《茶道清规》,提出了“和、敬、清、寂”的饮茶理论。

  后来,蜀僧道隆禅师东渡日本,先后担任日本多家寺院的住持,将大慈寺传承已久的茶礼也传遍了日本。道隆收有一位日本弟子南浦绍明。这位绍明禅师后来又到中国求法,并专程将刘元甫所著之《茶道清规》一书请至日本。从此,日本寺院僧堂中僧人的饮茶礼仪无不带有成都大慈寺的影子。《茶道清规》中“和、敬、清、寂”这四个字,正是如今日本茶道的“四规”,成为茶道信徒顶礼膜拜的最高宗旨。

  青城道茶:道家养生的仙品

  至于道家饮茶,原本并不讲究太多的规矩形式,而是从道教贵生、养生的目的出发,以茶饮的自然药用价值来助长道行功用。如果说佛家之禅茶,重视的是灵明玄妙的精神品质的话,那么道家之道茶,则偏重于长生保命、益寿延年之功果。

  蜀中产茶,历来以雅安蒙顶茶、青城山雪芽、大邑雾中茶、峨眉竹叶青等最为著名。这几处盛产茶叶的地方,在过去都是道教所谓的“仙家灵地”,尤其是被后世道教尊为“第五洞天”的青城山,更是翠峰幽谷,温润怡人,适宜茶树的生长。加之此处为仙家修真的圣地,地脉风水奇佳,物产多含灵气,故历来盛产仙茶名品。

  道教有多神崇拜的倾向,所谓“聪明正直,死而为神”,因此以著述《茶经》而闻名的唐人陆羽,自然也就被尊奉为“茶神”。青城山上如今有茶神庙,不仅供奉了陆羽,同时还供奉有神农氏的石刻像。相传南朝著名的炼丹家陶弘景曾到青城山修过道,他在《杂录》中说:“苦茶,轻身换骨,昔丹丘子、黄山君服之。”在《神农本草经》中又说:“神农尝百草,一日遇七十二毒,得茶而解。”以此推断,茶的饮用和药用功效,青城道士们很早就已经掌握并运用了。据说早在唐宋时代,大凡入青城山沿丹梯石级而上的朝山者,每每在人困力乏,口渴难耐之时,就会遇到沿途道士所设的施人茶水的摊点。此施茶济水之风一直延续下来,直到今天,人们依然可以在青城盘曲的古径之上,看到那些令人感动的道人身影。

  上世纪90年代,考古人员对青城山古建福宫遗址进行了试掘,在发掘出来的大量文物中,有一件宋代的仿建窑兔毫纹黑釉深腹小圈足茶盏,显得造型精巧,别具一格。古建福宫为青城山最古老的道观之一,由此可见,青城山道茶在唐宋时代,便已经有较高的茶艺水准了。另据青城山一带的传说,晋代蜀中的天师道首领范长生,曾率领道徒在其所住的长生宫、碧落观附近,开垦山地,广种茶树。每年所制茶叶,除留下道观自用的部分以外,其余便分赠各处前来祈福的道徒,使种茶饮茶的习俗遍及蜀中。

  长生宫遗址位于青城山进口处,原本依山而建,层层叠叠,为登临青城道教洞天的第一仙宫。入得山门,举目但见青嶂影影,满耳但闻鸟鸣幽幽,的确是福地洞天,清净怡人。如今,长生宫原址上所建之鹤翔山庄,已俨然是当代青城道茶的中心。其公开表演的道家茶艺,礼数细致,程式井然,融表演与科仪于一体。在表演过程中,冲泡后的第一口茶水先敬“三官”——所谓天官、地官、水官是也;接下来冲泡的茶水,才开始敬献宾客,乃至共饮。整个茶艺中包含了道教洞经音乐、道家茶礼、太极养生及武术等,号称是“三味杯里通天地,一品壶中藏乾坤”。

  据说,现在的青城道茶,是为青城山茶叶中的极品,在茶树土壤环境、茶树品种选配、茶叶采摘季节、制茶和冲泡工艺等方面,都完全遵循传统道家之法度。青城道茶的茶形清秀如剑,茶质汤色淡碧,清冽耐泡,具有典型的道家清静无为之气。道茶所用茶叶,连叶带茎一起采集和制作,即古时的稠梗一齐入茶。按道教说法,稠为阳,梗为阴,泡制之后茶叶在茶杯中清晰地分为上下两层,与道教天人合一之玄义暗通。

  虽然,现在的青城道茶以其豪华和显贵,与往昔孤身住山清修的道士们所饮之茶水,已不可同日而语。然而,此一时也彼一时,古人那种不拘礼仪形式、取法自然之道的道茶,在如今这个物欲横陈的时代,早已化为陈迹往事,不复重现了。想起苏东坡《汲江煎茶》诗中那“枯肠未易茶三碗,坐数荒村长短更”的句子,不禁令人唏嘘不已,感慨万千。

  作者手记

  在成都生活,如果没有去过大慈寺、文殊院、青羊宫等寺庙道观的露天茶铺喝茶,那简直就不算是一个真资格的成都人。而笔者对饮茶之道与佛、道文化的兴趣,也正是在这种熙熙攘攘、其乐融融的场合下,渐渐培养出来的。

  过去禅门有“吃茶去”的公案,更有“禅茶一味”的禅悟境界,遂使茶文化成为成都文化的一道特别的风景线。虽然作为一个现代成都人,到寺庙道观喝茶已经没有古人那种寓禅道于茶道之中的精神和境界,但是一把竹椅、一碗清茶、一片阴凉,也足以让我们从纷扰红尘中获得片刻的宁静。更何况,在茶汤入腹的同时,还可能听到晨钟暮鼓的袅袅回响,嗅得缕缕不绝的淡淡梵香。恍惚之中,你也许会有穿越时间隧道的感觉,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老成都那缓慢而悠远的时光之中;仿佛在一瞬间,你的灵魂得以释放,心灵完全憩息于一片吉祥的净土之中。

  大慈寺内的露天茶铺变化最大,过去还是市立博物馆的时候,除了少量的陈列展厅以外,整个寺庙完全是一个大茶铺,可以说是市井生活的天堂。到大慈寺露天茶馆喝茶的人是形形色色,应有尽有,各种民间技艺、地方艺术也汇聚在一起。如今,大慈寺恢复寺庙功能以后,虽然仍有为市民而设的露天茶铺,但氛围跟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。寺内每天有僧人早晚上殿课诵,经常也有法师讲经说法,为此,过去那些打锣唱戏的、买卖字画古玩的、溜鸟嬉戏的人等,就再也不能来了。除了规模已经大大缩小的露天茶铺之外,寺内还另辟了一院清静雅致的禅茶堂,虽然面积不大,但在桂影婆娑之下品茗,也的确有几分禅意。

  文殊院的露天茶铺近年来也作了一番整理,不再像过去连通道走廊上都摆满竹椅茶桌。一个大院墙围起了露天茶铺,把茶客的喧嚣与寺庙的清静分隔开来,从而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,一切都变得章法有度。而位于城西的青羊宫,作为都市红尘中的著名道观,它的露天茶铺也充满了人间烟火,成为人们聚会、聊天、闲耍的绝佳去处。在茶铺周围,几株巨大的古银杏树在秋阳中摇动它金灿灿的枝叶,仿佛已是修成正果的神仙真人,默默地俯视着滚滚红尘中的芸芸众生。

  随着近年来旧城改造的进程,如今成都市区内像样的露天茶馆已经越来越少了,好在还有一些开放的公园,还有这些古老的寺庙道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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